肿瘤科病房的白昼，从未寂静。输液泵规律的滴答声、监护仪断续的提示音、护士站不断的电话铃、家属匆忙的脚步声，以及间或传来的咳嗽声……这一切，交织成病房日复一日的背景音。

下午两点巡视病房时，我在门后的角落看到了张嬢嬢。她独自靠在陪伴椅上，眼神恍惚。我轻声上前：“嬢嬢，你还好吗？”轻轻抚了抚她的肩。

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，匆忙抹了把脸，拉着我走向走廊。我们并肩坐在空床上。沉默片刻，她抬起泛红的双眼，我轻声问：“是不是没休息好？你看上去很累。”

仿佛堤坝骤然决口，她的话再也止不住。“医生说，他剩下的时间只能按天算了……看着他越来越瘦，吃不下、睡不着，背上的伤口渗液，还有味道……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，痛也从不喊一声，就怕我们担心、怕吵到别人……”

她哽咽着，眼泪不断落下。我递过纸巾，安静地听。

“他一辈子脾气好，话不多，年轻时日子再苦，我们都一起扛过来了。把孩子拉扯大，送他们成家，又从老家来到城里，带孙辈……怎么到老了，反而得了这个病……”

我轻轻拍着她的肩。她突然抬头，眼神脆弱得像一张纸：“你们是不是见多了这样的家属？明明病的是他，我却在这里诉苦……是不是挺可笑？”

“不会的，”我低声说，“照顾者同样需要被照顾，这些天你把叔叔照顾得很好，你的辛苦，我都明白。”

她点点头，语气渐渐平静：“其实我知道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……这次住院，连后事都悄悄交代了。我也该坚强一点，陪他好好走完最后这段路。”

二十分钟悄然流逝。她有些不好意思：“护士妹妹，对不起，耽误你这么久，听我絮絮叨叨……”

“没关系的，嬢嬢。谢谢您信任我，”我说，“护理不只是打针发药，有时候，倾听也是一种治疗。”

她深吸一口气，肩膀似乎微微松下来了。临走时，她忽然问：“你们每天面对这些……会不会觉得很无力？”

我望向走廊两旁的病房，那里既有正在凋零的生命，也有不肯放弃的坚守。

“会的。但能够陪伴一个人走过最艰难的时刻，其实是一种幸福。”我说，“就像您现在愿意把焦虑分给我一些，让我陪您一起分担——这也是护理的意义。”

加班回家的路上，我常回想这样的片段。我们所能治愈的疾病终究有限，但能够给予的关怀，却可以无限延伸。安宁疗护，是医学尽头开出的最温柔的花，是“有时去治愈，常常去帮助，总是去安慰”的真实体现。它关乎生命的质量、死亡的尊严，也关乎生者的释然。

而这些，往往就藏在某一次二十分钟的倾听里。